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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帝即天子位已经十五年了,因受到天下百姓拥戴而十分高兴,于是就保养身体,兴歌舞娱悦耳目,调美味温饱鼻口,然而却弄得面色枯黄黝黑,形容憔悴萎靡,头脑昏沉,情志迷惑。 又过了十五年,因忧虑天下混乱得不到治理,于是竭尽全部精力,增进智慧和体力,去治理百姓,然而同样是弄得面色枯黄黝黑,形容憔悴萎靡,头脑昏沉,情志迷惑。 黄帝长叹道: 我的错误真是太深了。 保养自己,它的祸害是这样,一心治理天下,它的祸害也是这样。 于是他放下了纷繁的日常事务,离开了宫殿寝室,取消了值班侍卫,撤掉了钟磐乐器,削减了美味膳食,退出来安闲地居住在宫外的大庭之馆,清除心中杂念,降服形体欲望,三个月不过问政治事务。 有一天,他白天睡觉时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游历到了华胥氏之国。 华胥国在弇州的西方,台州的北方,不知离中国有几千万里,并不是乘船、坐车和步行所能到达的,只不过是神魂漂游罢了。 那个国家没有君主和官长,一切听其自然罢了。 那里的百姓没有嗜好和欲望,一切顺其自然罢了。 他们不懂得以生存为快乐,也不懂得厌恶死亡,因而没有夭折与短命的人;不懂得偏爱自身,也不懂得疏远外物,因而没有喜爱和憎恶的东西;不懂得反对与叛逆,也不懂得赞成与顺从,因而没有有利与有害的事情。一切都不去贪恋顾惜,一切都不去畏惧忌讳。 他们到水中不会淹没,到火里不会烧伤。 刀砍鞭打没有伤痛,指甲抓搔也不觉酸痒。 乘云升空就像脚踏实地,睡在虚无里就好像躺在床上。 云雾不能遮挡他们的视线,雷霆不能捣乱他们的听觉,美丑不能迷惑他们的心志,山谷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,一切都凭精神运行而已。 黄帝从梦中醒来后,觉得十分愉快而满足,于是把大臣天老、力牧和太山稽叫来,告诉他们说: 我安闲地在家中住了三个月,清除了心中的杂念,降服了形体的欲望,专心考虑能够保养身心和治理外物的方法,但没能得到好的方法。 后来我因疲倦而睡觉,做了一个这样的梦。 现在我才懂得高深的道是不能用主观的欲望去追求的。 我明白了! 我得到了! 但我却无法把它告诉你们。 又过了二十八年,天下大治,几乎和华胥国一样,而黄帝却去世了,老百姓悲痛大哭,二百多年都不曾中断过。 列姑射山在黄河入海口的河洲中,山上住着神人,呼吸空气,饮用露水,不吃五谷;心灵如同虚静的渊泉,形体好似柔弱的处女;不偏心不私爱,仙人和圣人都臣服于他;不威不愤,诚实与忠厚的人都甘愿供他役使;不施舍不恩惠,外界的事物都自己满足;不积聚不搜括财物,自身从无困顿贫乏。 那里阴阳二气永远调和,太阳月亮永久明亮,四季总是和顺,风雨总是均匀,孕育生长时时合节,五谷杂粮岁岁满仓;而且大地上没有瘟疫,人民不会夭殇,万物没有灾患,鬼魅也无法兴风作浪。 列子拜老商氏为师,与伯高子交友,把两人的所有本领部学到了手,然后乘风而归。 尹生听说了,便来跟列子学习,并和列子住到一起,几个月都不回家探望。 他趁列子闲暇时,请求学习他的法术,往返十次,列子十次都没有告诉他。 尹生有些生气,请求离开,列子也不表态。 尹生便回家了。 几个月后,尹生想要学道的念头难以消除,又前去跟从列子。 列子问: 你为什么来去这么频繁呢? 尹生说: 以前我向您请教,先生不肯传授,本来有些怨恨您。 现在我的怨气已经全部消散,所以又来了。 列子说: 过去我以为你通达事理,现在才知你竟鄙陋到如此地步。 坐下! 我将告诉你我是怎样向先生学习道术的。 自从我拜老商氏为师、以伯高子为友,三年间,心中不敢计较是与非,嘴上不敢谈论利与害,然后才得到老师斜看一眼。 五年后,心里更加不敢存念是非,口中更加不敢言说利害,先生这才开颜对我一笑。 七年后,任凭心里怎样去想,更加没有是非;任凭口中怎样去说,更加没有利害,先生才开始让我与他并席而坐。 九年后,我放纵心灵去计较,放纵口舌去谈论,但所计较与谈论的也不知道是我的是非利害呢,也不知道是别人的是非利害呢;也不知道先生是我的老师,伯高子是我的朋友;这时身内身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。 从此以后,眼睛就像耳朵一样,耳朵就像鼻子一样,鼻子就像嘴一样,它们没有什么不同的。 心灵凝聚,形体消散,骨骸血肉相互融合;感觉不到形体所倚赖的,脚下所踩踏的,只是随着风向东游西荡,就像那枯木的落叶或是竹笋的干壳四散飘零。 竟然不知道是风驾驭着我呢,还是我驾驭着风啊! 现在你在我的门下,没几天的功夫,就再三的怨愤不满。 你的身躯也不会被元气所接受,你的肢体将不被大地承载。 脚踏虚空,驾驭风云,又怎么可能办得到呢? 尹生非常惭愧,好长时间不敢大声出气,也不敢再说什么。 列子问关尹说: 道术最高的人在深水中游泳不会窒息,在火中踩踏不会被烧伤,在最高的地方行走不会恐惧。 请问他们是如何达到这种境界的呢? 关尹说: 这是能够守住元气的缘故,而不是靠聪明、技巧和果敢所能办到的。 坐下! 我告诉你。 凡是有相貌、形状、声音和颜色的,都是物。 物与物为什么会差别很大呢? 物怎么能达到未始有物的至虚境界呢? 这些不过是拘于形貌与声色罢了。 而道能达到不露形迹与永不变灭的境地。 能够掌握此道而穷尽此理的人,外物怎么能阻止他呢? 他处于大道的尺度内,藏神于无首无尾的大道中,游于万物赖以生死的大道之境。 使心性纯一而不杂,使元气保养而不失,使德行与大道相合,与派生万物的大道相通。 像这样的人,他的自然天性能持守完全,他的精神没有间隙,外物怎么能侵入呢? 喝醉酒的人从车上坠下,虽然受伤却不会摔死。 他的骨节和别人相同,而受到的伤害却与人不同,是由于他神全的缘故。 他既不知乘坐车上,也不知坠跌在地。 死生惊惧都没有进入他的心中,所以遇到外物并不恐惧。 喝醉酒的人靠酒获得神全,尚能如此,何况是靠自然之道获得神全的人呢? 圣人藏神于自然天道,所以外物不能伤害他。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。他拉满了弓弦,把装满水的杯子放在拿弓的手的肘上,然后射出箭去,一箭连着一箭,前一箭刚射出,后一箭已拉满弦。 在这个时候,他全身贯注,像木偶一样一动也不动。 伯昏无人说: 你这是运用技巧的有心之射,而不是无心的不射之射。 如果我和你登上高山,走在摇晃的岩石上,面临万丈深渊,你还能射吗? 于是伯昏无人便领他登上高山,走在摇晃的岩石上。当临近万丈深渊时,他背对着深渊往后退,双脚已有三分之二悬空了,才拱手作揖,请列御寇上来。 列御寇早已吓得趴倒在地,汗水流到了脚后跟。 伯昏无人说: 道术最高的人,朝上能够窥视青天,往下能测察黄泉,精神纵游八方,神色气度始终不变,现在你全身发抖,心中十分恐惧,你于射箭之道还是相差很远啊! 范家有个儿子叫子华,喜欢私自蓄养侠客,全国人都屈服于他。他很得晋国国君的宠爱,虽然没有官职,但地位却在三位公卿之上。 只要是他赏识的人,国君就会赐予谁爵位;只要是被他鄙薄过的人,晋国就将他贬黜。 来往于他家的人同朝廷上的一样多。 子华叫他的侠客互相斗智斗勇,强者与弱者互相凌辱,即使受伤流血的人躺在眼前,他也毫不放在心上。 整天整夜以此游戏取乐,几乎成为全国的风俗。 禾生和子伯是范家的上等门客。 有一天外出,途经远郊,借宿在老农商丘开的茅舍里。 半夜时候,禾生、子伯两人一齐谈论子华的名气和势力,说他能使生者灭亡,亡者复活;富者变穷,穷者变富。 商丘开正困于饥寒,躲在朝北的窗口下听到了这番谈话。 于是,他就借了粮食,挑着装行李的草筐,来到子华门下。 子华的门徒都出身于世家大族,身穿白色绢衣,乘坐高车,走起路来昂首阔步,旁若无人。 他们瞧见商丘开年老体弱,面色黎黑,衣冠不整,没有一个不轻视他。 接着又戏弄、侮辱、欺骗他,推摔捶打,无所不为,商丘开却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。 侠客们的手段用尽了,也懒得再嬉笑嘲弄他。接着就和商丘开一起登上高台,并在众人之间夸诞地宣称: 谁要是自愿跳下去,就奖赏一百金。 大家都争着响应。 商丘开信以为真,就先从高台上跳了下去,身姿好像飞鸟,飘飘摇摇地落到地面,肌肉骨骼毫无毁损。 范氏的门客以为这是偶然现象,并不感到特别奇怪。 于是又指着河湾的深水处说: 那水里有宝珠,游下去可以摸到。 商丘开又跳到了水里。 游出水面后,果然得到了宝珠。 大家这才开始觉得奇怪,子华才让他加入食肉穿绸的行列。 没多久范家的仓库发生大火。 子华说: 你们有能钻进火中取出绸缎的,根据取出的多少赏赐你们。 商丘开毫无难色地钻进了大火中,来去几次,烟尘没有沾污脸面,身体也没有被烧焦。 范家的门徒以为他有什么道术,于是一齐向他道歉说: 我们不知道您有道术而欺哄了您,我们不知道您是神人而侮辱了您。 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笨蛋,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聋子,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瞎子。 我们大胆地向您请教道术。 商丘开说: 我没有什么道术。 即使我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。 即便如此,还是有一点可以对着你们说一说。 过去你们中有两位侠客住在我的家中,我听到他们赞誉范氏的势力,能够使生者死,使死者生;使富有的人贫穷,使贫穷的人富有。 我对此深信不疑,所以不怕路途遥远而赶来。 我来了后,又将你们的话当作实话,唯恐我的诚心不够,行动得不快,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处在什么境地,也不知道利害在什么地方,只是专心一意罢了。 外物也不能改变我的诚心,如此而已。 今天才知道你们在欺哄我,我的心中隐藏着猜疑和忧虑,身体要小心观察测听,回想过去侥幸没有被烧焦、淹死,现在恐惧震惊得心悸。 哪里还能在靠近水火呢? 从此以后,范氏的门徒在路上遇到乞丐和马医这些穷人,再不敢侮辱,一定要下车致礼。 宰我听说了这件事,告诉孔子。 孔子说: 你不知道吗? 最诚心的人,可以感化万物。 可以感动天地,感动鬼神,纵横在天地之间而没有悖逆阻碍,哪里只是走在危险的地方、进入水火之中而已呢? 商丘开相信假话尚且遭不到阻碍与伤害,更何况我们彼此都要坚守诚信呢! 你们要牢牢记住啊! 周宣王时负责饲养禽兽的官吏手下有个仆役梁鸯,能够饲养野禽野兽,在园庭中喂养它们,即使是猛虎饿狼、大雕鱼鹰之类,没有不被训养得柔顺的。 雌雄禽兽交配繁殖,生育的禽兽成群结队;不同类的禽兽混杂居住在一起,也不互相打架伤害。 周宣王担心他的技术没有传人,便命令毛丘园向他学习。 梁鸯对毛丘园说: 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仆役,有什么技术可以告诉你? 但又怕大王说我对你隐瞒,姑且和你谈谈畜养老虎的方法。 凡是顺着它就高兴,逆着它就发怒,这是有血气的动物的本性。 但高兴与愤怒难道是无端发作的吗? 都是违背它的习惯才导致的。 喂养老虎,不能用活的动物喂它,怕它因杀死活物时要发怒;不能用整个动物喂它,怕它因撕碎动物时也会诱发怒气。 要知道它什么时候饿了,什么时候饱了,顺从它喜怒无常的性情。 虎与人是不同的种类,虎讨好喂养它的人,是因为喂养的人顺着它的缘故;那么它伤害人,就是因为逆着它的缘故了。 我哪里敢逆着它使它发怒呢? 但也不完全顺从它使它高兴。 因为高兴到一定程度必然是愤怒,愤怒到一定程度常常是高兴,都不是适中的态度。 现在我的心是既不违逆也不顺从,那么鸟兽对待我,就像对待它们的同类一样了。 所以在我的园中游玩的禽兽,不思念高大的树林和空旷的水泽;在我的庭中睡觉的禽兽,不向往深山和幽谷,就是顺其自然而使它们这样。 颜回问孔子: 我曾经在名叫觞深的深潭上渡水,摆渡的人划船功夫神妙得很。 我问他: 划船技术可以学吗? 他回答说: 可以。 能游泳的人可以教会,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。 至于会潜水的人,即使从未见过船也立刻能学会驾驭它。 我问他是什么道理,他就不回答了。 敢问先生这是什么道理呢? 孔子说: 唉! 我和你在书本上讨论这件事已经很久了,却并没有明白它的实际内容,又何况要了解道术呢? 能够游泳的人可以教会他,是因为他不怕水;善于游泳的人不需要学习自己就会,是因为他忘了那是水。 至于那些能在深水中潜泳的人,即使从未见过船,拿起舵也能掌船,这是因为他把深渊看成是山陵,把翻船看成是车子从山坡上后退了。 千万件翻船、退车一类的事摆在他面前,他也不放心上,干什么事不自由自在呢? 用瓦片投掷的人很有技巧,用银钩投掷便有些害怕,用黄金投掷就昏昏沉沉了。 技巧是一样的,而有所顾惜,是因为看重身外之物了。 凡是看重身外之物的人,心里的素质一定很拙劣。 孔子在吕梁山游览,看见瀑布从几十丈高的地方飞落下来,激起的浪花溅起三十里,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,却看见一个男人在那里游泳,以为他是因痛苦而想自杀的人,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他。 谁知这个人游了几百步又出来了,披着头发唱着歌,在塘埂下漫步。 孔子跟过去问他说: 吕梁的瀑布有几十丈高,激起的浪花飞溅出三十里,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,刚才我看见你在水里面游,以为是有痛苦而想自杀的人,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你。 你出来后披着头发,一面走一面唱歌,我以为你是鬼怪。 但仔细看你,仍然是人。请问游水有道术吗? 那人说: 没有,我没有什么道术。 我开始于本然,再顺着天性成长,最终成就自然天命。 与漩涡一起进入水流的中心,与上涌的流水一起浮出水面,顺从水的流动方向而不另出已见,这就是我游水的方法。 孔子问: 什么叫做开始于本然,再顺着天性成长,最终成就自然天命呢? 那人说: 我出生在高地而安心于高地,这就叫安于本然;我成长在水边而练习于水边,这就叫习而成性;我不知道为何这样做而去做了,这就叫顺应自然天命。 孔子到楚国去,经过一片树林,看见一位驼背老人在粘蝉,就像捡东西一样容易。孔子问: 您真是灵巧啊! 这里面有什么技巧吗? 那人答道: 是有技巧的。 在竹竿头上叠放两个丸子,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就不会掉下来了,那在粘蝉时失误就很少了;练到在竹竿头上叠放三个丸子而不掉下来,那在粘蝉时失误就只有十分之一;练到在竹竿头上叠放五个丸子而不掉下来,粘蝉就好像用手拾取一样毫无遗漏了。 我立定身子就像竖起的树墩那样静止不动,我用臂执竿就像枯木的树枝。 虽然天地广大,万物众多,而我只知道有蝉翼。 我不会因为纷杂的万物影响专注于蝉翼的心志,怎么能得不到蝉呢? 孔子回头对弟子说: 心志专一而不分散,就会达到神妙境界。 说的就是这位驼背老人吧! 老人说: 你是读书人,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呢? 好好研究你的仁义之道,再来谈论这些道理吧。 海边有个喜欢鸥鸟的人,每天早上到海上去,跟鸥鸟玩耍,飞来的鸥鸟有上百只之多。 他父亲说: 我听说鸥鸟都爱跟你游玩,你抓一只来,我玩玩。 第二天他来到海上,鸥鸟都在空中飞翔而不下来。 所以说: 最高深的言论是摈弃言论,最卓绝的行为是无所作为。 只局限于个人的智巧所知,那就失之浅薄了。 赵襄子率领仆从十万人在中山国境内打猎,践踏杂草,烧毁树林,烈炎烧及百里之远。 有个人从石壁中走出来,跟随着烟火忽上忽下,大家以为是鬼。 火势过去以后,他慢慢地走出来,像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一样。 赵襄子感到奇怪,就把他留下来。慢慢地观察他,看他的形貌、肤色与七窍是人,气息声音也是人,于是问他: 什么道术使你能住在石壁中? 什么道术使你能走进火中? 那人说: 什么东西叫做石壁? 什么东西叫做火焰? 赵襄子说: 你刚才出来的地方就是石壁,你刚才所踩过的东西就是火焰。 那人说: 我不知道。 魏文侯听说后,问子夏说: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? 子夏说: 以我从孔子那里听来的话说,得中和之气的人,身心同外物融合在一起,因而万物不能伤害与阻碍他,在金石中游玩,在水火中行走,都是可以的。 魏文侯又问: 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? 子夏说: 挖掉心肺,抛弃思虑,我不能办到。 即使这样,姑且说一说还是有可能的。 文侯说: 孔子为什么不这样做呢? 子夏说: 他老人家能办得到,但是不愿意这样做。 魏文侯听了非常高兴。 有一个神奇的巫师从齐国来到郑国居住,名字叫季咸,知道人的生死存亡、祸福夭寿,所预言的年、月、旬、日,准确如神。 郑国人见了他,都避开他走得远远的。 列子见到他,佩服得如痴如醉,并回来把这事告诉了壶丘子,说: 原来我以为您的道术是最高的了,现在才知道又有高深的了。 壶子说: 我教授给你的仅仅是道的外表,还没有教授给你道的实质,你难道以为得道了吗? 只有许多雌性动物而没有雄性动物,又怎么能生出卵来呢? 你用表面之道与世人较量,必然要暴露心迹,所以便容易让人看透得以给你占卜吉凶祸福。 你试试把他请来,让他看看我的相。 第二天,列子带着季咸来见壶子。 季咸出去后对列子说: 唉! 您的老师快要死了,不能活了,过不了十天了。 我看他形色怪异,面如湿灰毫无生机。 列子进来后,哭得衣服都湿了,把此话告诉了壶子。 壶子说: 刚才我将寂静的心境显示给他看,茫然无知,不动不止,所以他看见我闭塞了生机。 再请他来一趟吧! 第二天,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。 出去后对列子说: 您的老师遇到我真是太幸运了! 可以痊愈了。全身都又了生机,我看见他闭塞的生机在萌动了。 列子进来把这话告诉了壶子。 壶子说: 刚才我把天地间变化生长的气象显示给他看,虚名实利都不能侵入,而生机却自上而下地发动,这就是闭塞生机的萌动。 所以他看到我好转的生机。再请他来一趟吧! 第二天,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。 出去后对列子说: 您的老师坐在那里心神恍惚,我无从给他看相,等他心神安定下来,我再给他看相。 列子进来告诉了壶子。 壶子说: 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太虚无迹象可征,所以他看到了我混沌平衡的生机。 鲸鱼盘旋之处成为深渊,水流停积之处成为深渊,水流运动之处成为深渊,水流涌出之处成为深渊,水流陡落之处成为深渊,水流决口之处成为深渊,水流回拢之处成为深渊,水流入泽之处成为深渊,水流会合之处成为深渊,这是九种深渊。 再请他来一趟吧! 第二天,列子又带季咸来见壶子。 还没有站定,季咸就惊慌失色地逃走了。壶子说: 追上他! 列子追赶不上,回来报告壶子,说: 已经不见了,已经消失了,我追不上他了。 壶子说: 刚才我没有展露我的宗本给他看。 我只是显示出心地虚寂而随物顺化的样子,他摸不清我所使用的是什么道术,只看见我如草随风而倒,如水逐波而流的状态,所以就逃走了。 列子这时才明白自己还没有学到什么,便返回到家中,三年不出门,替他妻子烧火做饭,喂猪像伺候人一样周到,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偏爱,不事雕琢而复归真朴,像土块一样独立而不受干扰,在纷繁的琐事中却心神一致,终身专守着纯一之道。 列子到齐国去,半路上又返了回来,遇到了伯昏瞀人。 伯昏瞀人问: 为什么又中途回来了呢? 列子说: 我感到震惊。 为什么震惊? 我在有十家酒店的小镇吃饭,刚到那里就有五家酒店赠送给我酒菜。 伯昏瞀人问: 这样的事情,你为什么要感到震惊呢? 列子说: 心中的情欲没有消融,形态举动便有光彩,以这外貌镇服人心,使人们对自己的敬重超过了老人,这可能带来祸患。 那些卖浆的人只是做点羹汤的买卖罢了,赢利并不多;他们获得的利润很少,所拥有的权势很小,尚且如此尊敬我。 何况是万乘的君主,他们为国事操劳,为事业竭尽心智;他将会把重任交给我而要我建功效力,因此我感到惊异。 伯昏瞀人说: 你的看法真是太好了! 你这样严格要求自己,人们一定会归附你的。 伯昏瞀人没过多久去列子家,看到门外拜访者的鞋子已经摆满了。 伯昏瞀人面向北站着,竖着拐杖支撑着下巴。 站了一会儿,没有说话就走了。 接待宾客的人告诉了列子。 列子提着鞋子光着脚赶了出来,追到大门口,问道: 先生既然来了,还不说几句启发训导我的话吗? 瞀人说: 算了吧! 我本来就告诉过你,人们将归附于你,果然归附你了吧。 这不是你有能力使别人归附于你,而是你没有能力使别人不归附于你。你哪里用得着以言行去感动别人呢? 你事先就应当知道以言行感动别人的结果会使自己与众不同。而且心有所动,必然会动摇你的本性,这就更没有意义了。 与你交游的人,不能把这些道理告诉你。 他们那些细巧之言,尽是毒害人心的。 没有人能够从中觉悟,大家又怎么能互相获得教益呢! 杨朱向南到沛地,老聃西游到秦地。杨朱抄郊野的小路,至梁地遇到了老子。 老子在半路上仰天长叹道: 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,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。 杨朱没吭声。 到了旅舍,杨朱给老子送上洗脸水、漱口水、毛巾和梳子,把鞋子脱在门外,跪着走到老子面前,说: 刚才您老人家仰天长叹道: 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,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。 学生想请教您原因,但先生忙着赶路,所以没敢打扰。 现在您有空了,请问我哪里做错了。 老子说: 你神态傲慢,谁还愿意和你相处呢? 最洁白的东西好像十分黑暗,最道德的人好像有所不足。 杨朱立刻变得十分恭敬地说: 敬听教诲了。 杨朱往沛地去,走到旅舍的时候,主人十分客气地迎接他进房间,老板安排坐席,老板娘拿来毛巾和梳子,旅舍的客人让出了坐席,在灶前烤火的人让出了灶门。 当他从沛地回来的时候,旅舍的客人们已不再拘束,同他争抢坐席了。 杨朱经过来国,向东到了旅舍。 旅舍主人有两个小老婆,其中一人美丽,一人丑陋,丑陋的受尊宠而美丽的受冷落。 杨子问这是什么缘故。 旅舍的伙计回答说: 那美丽的自以为美丽,我并不觉得她美丽;那丑陋的自以为丑陋,我并不觉得她丑陋。 杨子说: 弟子们记住! 品行高尚而又能去掉自以为高尚之心的人,到什么地方不受人敬重呢? 天下有常胜的道,有不常胜的道。 常胜之道叫做柔弱,不常胜之道叫做刚强。 二者显而易见,但人们多不知道。 所以上古有句话说:刚强,是认为外物不如自己的;柔弱,却是认为外物胜过自己的。 认为外物不如自己的,等到它们和自己相当了,就危险了。 认为外物胜于自己的,就没有危险了。 用来战胜身心的是这个道理,用来应付天下的也是这个道理,这叫做虽然不是有意战胜却自然就已战胜,虽然不是有意胜任却自然就已胜任。 鬻子说: 要想刚,必定得靠柔来守护;要想强,必定得用弱来保障。 柔积蓄起来必定刚,弱积蓄起来必定强。 观测它们所积蓄的,就可以知道祸福的趋向了。 靠刚强胜过不如自己的,等到它与自己相当就会遭殃;靠柔弱胜过超过自己的,力量便不可估量。 老子说: 兵马强大就会被消灭,树木强硬就会被折断。 柔弱是生存的道路,坚强是死亡的途径。 形貌不必相同而智慧相同,智慧不一定相同而形貌相同。 圣人选取相同的智慧,而不选取相同的形貌。一般人选取相同的形貌而不选取相同的智慧。 形貌与自己相同的,便亲近而喜爱它;形貌与自己不同的,便疏远而害怕它。 有七尺长的身躯,手与脚不一样,头上长头发,口中生牙齿,能站立并快步行走的,叫做人,而人未必没有禽兽之心。 即使有禽兽之心,也以人的形状而得到他人的亲近。 身上长翅,头上生角,龇着牙齿,张着脚爪,抬着头飞,低着头跑,叫做禽兽,而禽兽未必没有人心。 即使有人心,也以禽兽的形状而被人疏远。 扈牺氏、女蜗氏、神农氏、夏后氏,或者是蛇身人面,或者是牛头虎鼻,他们有不是人的形状,而有大圣人的道德。 夏桀王、殷纣王、鲁桓公、楚穆王,他们的形貌都和人一样,但却有禽兽之心,而人们却坚持以他们有和人一样的形貌而希望他们有很高的智慧,这是办不到的。 黄帝在阪泉的郊野与炎帝作战时,曾统帅熊、罴、狼、豹、驱、虎为前驱,鵰、鹖、鹰、鸢为旗帜,这是用力量役使禽兽的例子。 尧使用夔主管音乐,敲击着磬钟,各种野兽跟着跳舞;萧韶乐曲成了套,凤凰也来朝拜,这是用乐声吸引禽兽的例子。 那么禽兽之心,与人有什么不同呢? 形状声音与人不同,一般人便不知道与它们交往的方法。 圣人没有什么不知道,没有什么不通晓,所以能吸引并能役使它们。 禽兽的智慧有生来就与人相同的,它们都想保养身体,智慧也不比人低。 雌雄互相匹配,母子互相亲爱;避开平地,依托险峻;逃离寒冷,寻求温暖;居住时结伙成群,出行时依次成列;幼生的住在里面,强壮的住在外面;喝水时互相提携,吃食时一起叫鸣。 上古的时候,它们同人类在一起居住,和人类一同出行。 到了有帝王的时候,才开始被惊吓而散乱了。 等到衰败的乱世,它们更是隐藏逃窜,以避免祸患。 现在东方有个介氏之国,这个国家的人常常懂六畜的语言,大概是有异常智慧的缘故。 上古的神圣之人,对万物的性质形态全都明白,对异类的语言声音全都了解。 把它们会合聚集起来,对它们进行训练教授,和对待人民一样。 所以先会合鬼神妖怪,然后通达八方人民,最后聚集禽兽昆虫,说凡是有血有气的动物,它们的头脑智慧相差得并不太远。 神圣之人明白这个道理,所以他们教授训练所有的动物没有什么遗漏。 宋国有个饲养猴子的人,很喜欢猴子。 他养了一群猴子,了解猴子的性情,猴子也懂得他的心意。 他还减少家里人的口粮,以满足猴子的需要。 不久家里贫困起来,他打算限制猴子的食物,又怕猴子不听自己的话,便先欺骗它们说: 喂你们橡子,早上三个,晚上四个,够吗? 众猴子都跳起来发了怒。 过了一会儿,他又说: 喂你们橡子,早上四个,晚上三个,够吗? 猴子们听了,都趴在地上十分高兴。 世间万物之所以用巧智或鄙俗的方法可以笼络,道理就在这里。 圣人用智慧来笼络欺骗那些愚笨的人,就像养猴人用智慧笼络欺骗那些猴子一样。 名义与实际都没有亏损,却能够使他们欢喜或者愤怒! 纪渻子为周宣王饲养斗鸡。 周宣王过了十天就问: 鸡可以斗了吗? 回答说: 不行。还没有真本领,只知依仗骄傲之气。 过了十天又问。 回答说: 不行。它看到别的鸡的影子、听到别的鸡的声音就想应战。 过了十天又问。 回答说: 不行。还目光锐利,气势旺盛。 过了十天又问。 回答说: 差不多了。 即使别的鸡大声鸣叫,它也不为所动。 看上去像个木头鸡了。它的德行已经晚完备了。 别的鸡没有敢应战的,纷纷掉身逃跑了。 惠盎拜见宋康王。 康王正顿足咳嗽着,急急地说: 我所喜欢的是勇敢且有力量的人,不喜欢谈论仁义道德的人。 您打算用什么来教导我呢? 惠盎回答说: 我这里有一种道术,能使别人即使勇敢,也刺不进我的身体;即使有力量,也无法击中我。 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? 宋康王说: 好! 这正是我所想要听到的。 惠盎说: 刺我不进,打我不中,这还是在受侮辱。 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,能使人虽然勇敢却不敢刺我,虽有力量却不敢打我。 不过不敢并不等于不想。 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,能使人根本就不想打人。 不过不想打还没有爱护帮助你的思想。 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,能使天下的男人女子没有不高高兴兴要爱护帮助你的。 这比勇敢、有力量要好得多,是比上述四种道术都好的道术。 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? 宋康王说: 这正是我所想要得到的。 惠盎说: 孔子、墨子就是这样。 孔丘、墨翟没有土地却成为君主,没有官职却成为官长,天下的男人女子没有不伸着脖子、踮着脚盼望他们,希望得到安定和帮助的。 现在大王是一个拥有万乘兵车的君主,如果真有这样的志向,那么国境之内的百姓,就都会得到好处。 那恩惠就会比孔丘、墨翟多得多了。 宋康王无话可说。 惠盎快步走了出去。 宋康王对身边的人说: 真是能说会道啊,竟然以这样的辩说把我说服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