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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纮字子纲,广陵人。
游学京都,还本郡,举茂才,公府辟,皆不就,避难江东。
孙策创业,遂委质焉。
表为正议校尉,从讨丹杨。
策身临行陈,纮谏曰: 夫主将乃筹谟之所自出,三军之所系命也,不宜轻脱,自敌小寇。
愿麾下重天授之姿,副四海之望,无令国内上下危惧。
建安四年,策遣纮奉章至许宫,留为侍御史。
少府孔融等皆与亲善。
曹公闻策薨,欲因丧伐吴。纮谏,以为乘人之丧,既非古义,若其不克,成雠弃好,不如因而厚之。
曹公从其言,即表权为讨虏将军,领会稽太守。
曹公欲令纮辅权内附,出纮为会稽东部都尉。
后权以纮为长史,从征合肥。
权率轻骑将往突敌,纮谏曰: 夫兵者凶器,战者危事也。
今麾下恃盛壮之气,忽强暴之虏,三军之众,莫不寒心,虽斩将搴旗,威震敌场,此乃偏将之任,非主将之宜也。
愿抑贲、育之勇,怀霸王之计。
权纳纮言而止。
既还,明年将复出军,纮又谏曰: 自古帝王受命之君,虽有皇灵佐於上,文德播於下,亦赖武功以昭其勋。
然而贵於时动,乃后为威耳。
今麾下值四百之厄,有扶危之功,宜且隐息师徒,广开播殖,任贤使能,务崇宽惠,顺天命以行诛,可不劳而定也。
於是遂止不行。
纮建计宜出都秣陵,权从之。
令还吴迎家,道病卒。
临困,授子靖留笺曰: 自古有国有家者,咸欲脩德政以比隆盛世,至於其治,多不馨香。
非无忠臣贤佐,闇於治体也,由主不胜其情,弗能用耳。
夫人情惮难而趋易,好同而恶异,与治道相反。
传曰 从善如登,从恶如崩 ,言善之难也。
人君承奕世之基,据自然之势,操八柄之威,甘易同之欢,无假取於人;而忠臣挟难进之术,吐逆耳之言,其不合也,不亦宜乎!
离则有衅,巧辩缘间,眩於小忠,恋於恩爱,贤愚杂错,长幼失叙,其所由来,情乱之也。
故明君悟之,求贤如饥渴,受谏而不厌,抑情损欲,以义割恩,上无偏谬之授,下无希冀之望。
宜加三思,含垢藏疾,以成仁覆之大。
时年六十卒。
权省书流涕。
纮著诗赋铭诔十馀篇。
子玄,官至南郡太守、尚书。
玄子尚,孙皓时为侍郎,以言语辩捷见知,擢为侍中、中书令。
皓使尚鼓琴,尚对曰: 素不能。
敕使学之。
后晏言次说琴之精妙,尚因道 晋平公使师旷作清角,旷言吾君德簿,不足以听之。
皓意谓尚以斯喻己,不悦。
后积他事下狱,皆追以此为诘,送建安作船。
久之,又就加诛。
初,纮同郡秦松字文表,陈端字子正,并与纮见待於孙策,参与谋谟。
各早卒。
严畯字曼才,彭城人也。
少耽学,善诗、书、三礼,又好说文。
避乱江东,与诸葛瑾、步骘齐名友善。
性质直纯厚,其於人物,忠告善道,志存补益。
张昭进之於孙权,权以为骑都尉、从事中郎。
及横江将军鲁肃卒,权以畯代肃,督兵万人,镇据陆口。
众人咸为畯喜,畯前后固辞: 朴素书生,不闲军事,非才而据,咎悔必至。
发言慷慨,至於流涕,权乃听焉。
世嘉其能以实让。
权为吴王,及称尊号,畯尝为卫尉,使至蜀,蜀相诸葛亮深善之。
不畜禄赐,皆散之亲戚知故,家常不充。
广陵刘颖与畯有旧,颖精学家巷,权闻徵之,以疾不就。
其弟略为零陵太守,卒官,颖往赴丧,权知其诈病,急驿收录。
畯亦驰语颖,使还谢权。
权怒废畯,而颖得免罪。
久之,以畯为尚书令,后卒。
畯著孝经传、潮水论,又与裴玄、张承论管仲、季路,皆传於世。
玄字彦黄,下邳人也,亦有学行,官至太中大夫。
问子钦齐桓、晋文、夷、惠四人优劣,钦答所见,与玄相反覆,各有文理。
钦与太子登游处,登称其翰采。
程秉字德枢,汝南南顿人也。
逮事郑玄,后避乱交州,与刘熙考论大义,遂博通五经。
士燮命为长史。
权闻其名儒,以礼徵,秉既到,拜太子太傅。
黄武四年,权为太子登娉周瑜女,秉守太常,迎妃於吴,权亲幸秉船,深见优礼。
既还,秉从容进说登曰: 婚姻人伦之始,王教之基,是以圣王重之,所以率先众庶,风化天下,故诗美关雎,以为称首。
愿太子尊礼教於闺房,存周南之所咏,则道化隆於上,颂声作於下矣。
登笑曰: 将顺其美,匡救其恶,诚所赖於傅君也
病卒官。
著周易摘、尚书駮、论语弼,凡三万馀言。
秉为傅时,率更令河南徵崇亦笃学立行云。
阚泽字德润,会稽山阴人也。
家世农夫,至泽好学,居贫无资,常为人佣书,以供纸笔,所写既毕,诵读亦遍。
追师论讲,究览群籍,兼通历数,由是显名。
察孝廉,除钱唐长,迁郴令。
孙权为骠骑将军,辟补西曹掾;及称尊号,以泽为尚书。
嘉禾中,为中书令,加侍中。
赤乌五年,拜太子太傅,领中书如故。
泽以经传文多,难得尽用,乃斟酌诸家,刊约礼文及诸注说以授二宫,为制行出入及见宾仪,又著乾象历注以正时日。
每朝廷大议,经典所疑,辄谘访之。
以儒学勤劳,封都乡侯。
性谦恭笃慎,宫府小吏,呼召对问,皆为抗礼。
人有非短,口未尝及,容貌似不足者,然所闻少穷。权尝问: 书传篇赋,何者为美?
泽欲讽喻以明治乱,因对贾谊过秦论最善,权览读焉。
初,以吕壹奸罪发闻,有司穷治,奏以大辟,或以为宜加焚裂,用彰元恶。
权以访泽,泽曰: 盛明之世,不宜复有此刑。
权从之。
又诸官司有所患疾,欲增重科防,以检御臣下,泽每曰 宜依礼、律 ,其和而有正,皆此类也。
六年冬卒,权痛惜感悼,食不进者数日。
泽州里先辈丹杨唐固亦修身积学,称为儒者,著国语、公羊、谷梁传注,讲授常数十人。
权为吴王,拜固议郎,自陆逊、张温、骆统等皆拜之。
黄武四年为尚书仆射,卒。
薛综字敬文,沛郡竹邑人也。
少依族人避地交州,从刘熙学。
士燮既附孙权,召综为五官中郎将,除合浦、交阯太守。
时交土始开,刺史吕岱率师讨伐,综与俱行,越海南征,及到九真。
事毕还都,守谒者仆射。
西使张奉於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,泽不能答。
综下行酒,因劝酒曰: 蜀者何也?
有犬为独,无犬为蜀,横目苟身,虫入其腹。
奉曰: 不当复列君吴邪?
综应声曰: 无口为天,有口为吴,君临万邦,天子之都。
於是众坐喜笑,而奉无以对。
其枢机敏捷,皆此类也。
吕岱从交州召出,综惧继岱者非其人,上疏曰: 昔帝舜南巡,卒於苍梧。
秦置桂林、南海、象郡,然则四国之内属也,有自来矣。
赵佗起番禺,怀服百越之君,珠官之南是也。
汉武帝诛吕嘉,开九郡,设交阯刺史以镇监之。
山川长远,习俗不齐,言语同异,重译乃通,民如禽兽,长幼无别,椎结徒跣,贯头左衽,长吏之设,虽有若无。
自斯以来,颇徙中国罪人杂居其间,稍使学书,粗知言语,使驿往来,观见礼化。
及后锡光为交阯,任延为九真太守,乃教其耕犁,使之冠履;为设媒官,始知聘娶;建立学校,导之经义。
由此已降,四百馀年,颇有似类。
自臣昔客始至之时,珠崖除州县嫁娶,皆须八月引户,人民集会之时,男女自相可適,乃为夫妻,父母不能止。
交阯糜泠、九真都庞二县,皆兄死弟妻其嫂,世以此为俗,长吏恣听,不能禁制。
日南郡男女倮体,不以为羞。
由此言之,可谓虫豸,有靦面目耳。
然而土广人众,阻险毒害,易以为乱,难使从治。
县官羁縻,示令威服,田户之租赋,裁取供办,贵致远珍名珠、香药、象牙、犀角、玳瑁、珊瑚、琉璃、鹦鹉、翡翠、孔雀、奇物、充备宝玩,不必仰其赋入,以益中国也。
然在九甸之外,长吏之选,类不精覈。
汉时法宽,多自放恣,故数反违法。
珠崖之废,起於长吏睹其好发,髡取为髲。
及臣所见,南海黄盖为日南太守,下车以供设不丰,挝杀主簿,仍见驱逐。
九真太守儋萌为妻父周京作主人,并请大吏,酒酣作乐,功曹番歆起舞属京,京不肯起,歆犹迫强,萌忿杖歆,亡於郡内。
歆弟苗帅众攻府,毒矢射萌,萌至物故。
交阯太守士燮遣兵致讨,卒不能克。
又故刺史会稽朱符,多以乡人虞褒、刘彦之徒分作长吏,侵虐百姓,强赋於民,黄鱼一枚收稻一斛,百姓怨叛,山贼并出,攻州突郡。
符走入海,流离丧亡。
次得南阳张津,与荆州牧刘表为隙,兵弱敌强,岁岁兴军,诸将厌患,去留自在。
津小检摄,威武不足,为所陵侮,遂至杀没。
后得零陵赖恭,先辈仁谨,不晓时事。
表又遣长沙吴巨为苍梧太守。
巨武夫轻悍,不为恭所服,辄相怨恨,逐出恭,求步骘。
是时津故将夷廖、钱博之徒尚多,骘以次鉏治,纲纪適定,会仍召出。
吕岱既至,有士氏之变。
越军南征,平讨之日,改置长吏,章明王纲,威加万里,大小承风。
由此言之,绥边抚裔,实有其人。
牧伯之任,既宜清能,荒流之表,祸福尤甚。
今日交州虽名粗定,尚有高凉宿贼;其南海、苍梧、郁林、珠官四郡界未绥,依作寇盗,专为亡叛逋逃之薮。
若岱不复南,新刺史宜得精密,检摄八郡,方略智计,能稍稍以渐治高凉者,假其威宠,借之形势,责其成效,庶几可补复。
如但中人,近守常法,无奇数异术者,则群恶日滋,久远成害。
故国之安危,在於所任,不可不察也。
窃惧朝廷忽轻其选,故敢竭愚情,以广圣思。
黄龙三年,建昌侯虑为镇军大将军,屯半州,以综为长史,外掌众事,内授书籍。
虑卒,入守贼曹尚书,迁尚书仆射。
时公孙渊降而复叛,权盛怒,欲自亲征。
综上疏谏曰: 夫帝王者,万国之元首,天下之所系命也。
是以居则重门击柝以戒不虞,行则清道案节以养威严,盖所以存万安之福,镇四海之心。
昔孔子疾时,讬乘桴浮海之语,季由斯喜,拒以无所取才。
汉元帝欲御楼船,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。
何则?
水火之险至危,非帝王所宜涉也。
谚曰: 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。
况万乘之尊乎?
今辽东戎貊小国,无城池之固,备御之术,器械铢钝,犬羊无政,往必禽克,诚如明诏。
然其方土寒确,谷稼不殖,民习鞍马,转徙无常。
卒闻大军之至,自度不敌,鸟惊兽骇,长驱奔窜,一人匹马,不可得见,虽获空地,守之无益,此不可一也。
加又洪流滉瀁,有成山之难,海行无常,风波难免,倏忽之间,人船异势。
虽有尧舜之德,智无所施,贲育之勇,力不得设,此不可二也。
加以郁雾冥其上,咸水蒸其下,善生流肿,转相洿染,凡行海者,稀无斯患,此不可三也。
天生神圣,显以符瑞,当乘平丧乱,康此民物;嘉祥日集,海内垂定,逆虏凶虐,灭亡在近。
中国一平,辽东自毙,但当拱手以待耳。
今乃违必然之图,寻至危之阻,忽九州之固,肆一朝之忿,既非社稷之重计,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,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,食不甘味,寝不安席者也。
惟陛下抑雷霆之威,忍赫斯之怒,遵乘桥之安,远履冰之险,则臣子赖祉,天下幸甚。 时群臣多谏,权遂不行。
正月乙未,权敕综祝祖不得用常文,综承诏,卒造文义,信辞粲烂。
权曰: 复为两头,使满三也。
综复再祝,辞令皆新,众咸称善。
赤乌三年,徙选曹尚书。
五年,为太子少傅,领选职如故。
六年春,卒。
凡所著诗赋难论数万言,名曰私载,又定五宗图述、二京解,皆传於世。
子珝,宫至威南将军,征交阯还,道病死。
珝弟莹,字道言,初为秘府中书郎,孙休即位,为散骑中常侍。
数年,以病去官。
是岁,何定建议凿圣谿以通江淮,皓令莹督万人往,遂以多盘石难施功,罢还,出为武昌左部督。
后定被诛,皓追圣谿事,下莹狱,徙广州。
右国史华覈上疏曰: 臣闻五帝三王皆立史官,叙录功美,垂之无穷。
汉时司马迁、班固,咸命世大才,所撰精妙,与六经俱传。
大吴受命,建国南土。
大皇帝末年,命太史令丁孚、郎中项峻始撰吴书。
孚、峻俱非史才,其所撰作,不足纪录。
至少帝时,更差韦曜、周昭、薛莹、梁广及臣五人,访求往事,所共撰立,备有本末。
昭、广先亡,曜负恩蹈罪,莹出为将,复以过徙,其书遂委滞,迄今未撰奏。
臣愚浅才劣,適可为莹等记注而已,若使撰合,必袭孚、峻之迹,惧坠大皇帝之元功,损当世之盛美。
莹涉学既博,文章尤妙,同寮之中,莹为冠首。
今者见吏,虽多经学,记述之才,如莹者少,是以慺慺为国惜之。
实欲使卒垂成之功,编於前史之末。
奏上之后,退填沟壑,无所复恨。
皓遂召莹还,为左国史。
顷之,选曹尚书同郡缪祎以执意不移,为群小所疾,左迁衡阳太守。
既拜,又追以职事见诘责,拜表陈谢。
因过诣莹,复为人所白,云祎不惧罪,多将宾客会聚莹许。
乃收祎下狱,徙桂阳,莹还广州。
未至,召莹还,复职。
是时法政多谬,举措烦苛,莹每上便宜,陈缓刑简役,以济育百姓,事或施行。
迁光禄勋。
天纪四年,晋军征皓,皓奉书於司马伷、王浑、王濬请降,其文,莹所造也。
莹既至洛阳,特先见叙,为散骑常侍,答问处当,皆有条理。
太康三年卒。
著书八篇,名曰新议。
评曰:张纮文理意正,为世令器,孙策待之亚於张昭,诚有以也。
严、程、阚生,一时儒林也。至畯辞荣济旧,不亦长者乎!
薛综学识规纳,为吴良臣。
及莹纂蹈,允有先风,然於暴酷之朝,屡登显列,君子殆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