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盖兼济独善,显晦之殊,其事不同,由来久矣。
昔夷、齐获全于周武,华矞不容于太公,何哉?
求其心者,许以激贪之用;督其迹者,矫以教义之风。
而肥遁不归,代有其人矣。故《易》称 遁世无闷 , 不事王侯 。
《诗》云 皎皎白驹,在彼空谷 。
《礼》云 儒有上不臣天子,下不事诸侯 。
《语》曰 举逸民,天下之人归心焉 。
虽出处殊途,语默异用,各言其志,皆君子之道也。
洪崖兆其始,箕山扇其风,七人作乎周年,四皓光乎汉日。
魏、晋以降,其流逾广。
其大者则轻天下,细万物;其小者则安苦节,甘贱贫。
或与世同尘,随波澜以俱逝;或违时矫俗,望江湖而独往。
狎玩鱼鸟,左右琴书,拾遗粒而织落毛,饮石泉而庇松柏。
放情宇宙之外,自足怀抱之中。
然皆欣欣于独善,鲜汲汲于兼济。夷情得丧,忘怀累有。
比夫迈德弘道,匡俗庇人,可得而小,不可得而忽也。
而受命哲王,守文令主,莫不束帛交驰,蒲轮结辙,奔走岩谷,唯恐不逮者,何哉?
以其道虽未弘,志不可夺,纵无舟楫之功,终有坚贞之操,足以立懦夫之志,息贪竞之风。
与苟得之徒,不可同年共日,所谓无用以为用,无为而无不为也。
自叔世浇浮,淳风殆尽,锥刀之末,竞入成群。
而能冥心物表,介然离俗,望古独适,求友千龄,亦异人矣!
何必御霞乘云而追日月,穷极天地,始为超远哉!
案《魏书》列眭夸、冯亮、李谧、郑脩为《逸士传》。
《隋书》列李士谦、崔廓、廓子赜、徐则、张文诩为《隐逸传》。
今以李谧、士谦附其家传,其余并编附篇,以备《隐逸传》云。
眭夸,一名旭,赵郡高邑人也。
祖迈,晋东海王越军谋掾,后没石勒,为徐州刺史。
父邃,字怀道,慕容宝中书令。
夸少有大度,不拘小节,耽好书传,未曾以世务经心。
好饮酒,浩然物表。
年三十,遭父丧,须鬓致白,每一悲哭,闻者为之流涕。
高尚不仕,寄情丘壑。
同郡李顺愿与之交,夸拒而不许。
邦国少长莫不惮之。
少与崔浩为莫逆之交。浩为司徒,奏征为中郎,辞疾不赴。
州郡逼遣,不得已,入京都,与浩相见。
经留数日,唯饮酒谈叙平生,不及世利。
浩每欲论屈之,竟不能发言,其见敬惮如此。
浩后遂投诏书于夸怀,亦不开口。
夸曰: 桃简,卿已为司徒,何足以此劳国士也?
吾便将别。
桃简,浩小名。
浩虑夸即还,时乘一骡,更无兼骑,乃以夸骡内之厩中,冀相维絷。
夸遂托乡人输租者,谬为御车,乃得出关。
浩知而叹曰: 眭夸独行士,本不应以小职辱之,又使其人杖策复路,吾当何辞以谢也!
时朝法甚峻,夸既私还,将有私归之咎。
浩仍相左右,始得无坐。
经年,送夸本骡,兼遗以所乘马,为书谢之。
夸更不受其骡马,亦不复书。
及浩没,为之素服,受乡人吊唁,经一时乃止。
叹曰: 崔公既死,谁能更容眭夸!
妇父巨鹿魏攀,当时名达之士,未尝备婿之礼,情同朋好。
或人谓夸曰: 吾闻有大才者必居贵仕,子何独在桑榆乎?
遂著《知命论》以释之。
及卒,葬日赴会者如市。
无子。
冯亮,字灵通,南阳人,梁平北将军蔡道恭之甥也。少博览诸书,又笃好佛理。
随道恭至义阳,会中山王英平义阳,获焉。
英素闻其名,以礼待接。
亮性清静,后隐居嵩山,感英之德,以时展觐。
英亡,亮奔赴,尽其哀恸。
宣武尝召以为羽林监,领中书舍人,将令侍讲《十地》诸经,固辞不许。
又欲使衣帻入见,苦求以幅巾就朝,遂不强逼。
还山数年,与僧礼诵为业,蔬食饮水,有终焉之志。
会逆人王敞事发,连山中沙门法。
而亮被执赴尚书省,十余日,诏特免雪。
亮不敢还山,遂寓居景明寺,敕给衣食及其从者数人。
后思其旧居,复还山室。
亮既雅爱山水,又兼工思,结架岩林,甚得栖游之适。
颇以此闻,宣武给其工力,令与沙门统僧暹、河南尹甄深等同视嵩山形胜之处,遂造闲居佛寺。林泉既奇,营制又美,曲尽山居之妙。
亮时出京师。延昌二年冬,因遇笃疾,宣武敕以马舆送令还山,居嵩高道场寺,数日卒。
诏赠帛二百匹,以供凶事。
遗诫兄子综,殓以衣蒨,左手持板,右手执《孝经》一卷,置尸盘石上,去人数里外,积十余日,乃焚于山,灰烬处,起佛塔经藏。
初、亮以盛冬丧,连日骤雪,穷山荒涧,鸟兽饥窘,僵尸山野,无所防护。
时有寿春道人惠需,每旦往看其尸,拂去尘霰。禽虫之迹,交横左右,而初无侵毁。
衣服如本,唯风蒨巾。
又以亮识旧南方法师信大栗十枚,言期之将来十地果报,开亮手,以置把中。
经宿,乃为虫鸟盗食,皮壳在地,而亦不伤肌体。
兰根申表荐修,明帝诏付雍州刺史萧宝夤访实以闻。
会宝夤作逆,事不行。崔廓,字士玄,博陵安平人也。
父子元,齐燕州司马。
廓少孤贫,母贱,由是不为邦族所齿。
初为里佐,屡逢屈辱,于是感激,逃入山中。
遂博览书籍,多所通涉,山东学者皆宗之。
既还乡,不应辟命。与赵郡李士谦为忘言友,时称崔、李。
士谦死,廓哭之恸,为之作传,输之秘府。
士谦妻卢氏寡居,每家事,辄令人谘廓取定。
未及施行,江都倾覆,咸为煨烬。徐则,东海郯人也。
幼沈静,寡嗜欲,受业于周弘正,善三玄,精于论议,声擅都邑。
则叹曰: 名者实之宾,吾其为宾乎!
遂怀栖隐之操,杖策入缙云山。
后学者数百人苦请教授,则谢而遣之。
不娶妻,常服巾褐。
陈太建中,应召来憩于至真观。期月,又辞入天台山。
因绝粒养性,所资唯松水而已,虽隆冬冱寒,不服绵絮。
太傅徐陵为之刊山立颂。
初在缙云山,太极真人徐君降之曰: 汝年出八十,当为王者师,然后得道也。
晋王广镇扬州,闻其名,手书召之曰: 夫道得众妙,法体自然,包涵二仪,混成万物,人能弘道,道不虚行。
先生履德养空,宗玄齐物,深晓义理,颇味法门。
悦性冲玄,恬神虚白,餐松饵术,栖息烟霞。
望赤城而待风云,游玉堂而驾龙凤。
虽复藏名台岳,犹且腾实江、淮。
藉甚嘉猷,有劳寤寐。
钦承素道,久积虚襟,侧席幽人,梦想岩穴。
霜风已冷,海气将寒,偃息茂林,道体休悆。
昔商山四皓,轻举汉庭;淮南八公,来仪籓邸。
古今虽异,山谷不殊。
市朝之隐,前贤已说。
导凡述圣。非先生而谁?
故遣使人,往彼延请,想无劳东帛,贲然来思,不待蒲轮,去彼空谷。
希能屈己,伫望披云。
则谓门人曰: 吾今年八十一,王来召我,徐君之旨,信而不征。
于是遂诣扬州。
晋王将请受道法,则辞以时日不便。
其后夕中,命待者取香火,如平常朝礼之仪,至于五更而死。
支体柔弱如生,停留数旬,颜色不变。
晋王下书曰: 天台真隐东海徐先生,虚确居宗,冲玄成德,齐物处外,检行安身。
草褐蒲衣,餐松饵,栖隐灵岳,五十余年。
卓矣仙才,飘然腾气,千寻万顷,莫测其涯。
寡人钦承道风,久餐德素,频遣使乎,远此延屈,冀得虔受上法,式建良缘。
至止甫尔,未淹旬日,厌尘羽化,反真灵府。
身体柔软,颜色不变,经方所谓尸解地仙者哉。
诚复师礼未申,而心许有在,虽忘怛化,犹怆于怀。
丧事所资,随须供给。
霓裳羽盖,既且腾云;空椁余衣,讵藉坟垄?
但杖舄在尔,可同俗法。
宜遣使人,送还天台定葬。
是时,自江都至天台,在道多见则徒步,云得放还。
至其旧居,取经书道法,分遣弟子,仍令净扫一房,曰: 若有客至,宜延之于此。
然后跨石梁而去,不知所之。
须臾尸柩至,知其灵化,时年八十二。
晋王闻而益异之,赗物千段,遣画工图其状,令柳为之赞。
时有建安宋玉泉、会稽孔道茂、丹阳王远知等,亦行辟谷道,以松水自给,皆为炀帝所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