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潜程元凤江万里王爚章鉴陈宜中文天祥 吴潜,字毅夫,宣州宁国人。秘阁修撰柔胜之季子。 嘉定十年进士第一,授承事郎、签镇东军节度判官。 改签广德军判官。丁父忧,服除,授秘书省正字,迁校书郎,添差通判嘉兴府,权发遣嘉兴府事。转朝散郎、尚书金部员外郎。 绍定四年,迁尚右郎官。 都城大火,潜上疏论致灾之由: 愿陛下斋戒修省,恐惧对越,菲衣恶食,必使国人信之,毋徒减膳而已。 疏损声色,必使天下孚之,毋徒彻乐而已。 阉官之窃弄威福者勿亲,女宠之根萌祸患者勿昵。以暗室屋漏为尊严之区,而必敬必戒,以恒舞酣歌为乱亡之宅,而不淫不泆。 使皇天后土知陛下有畏之之心,使三军百姓知陛下有忧之之心。 然后,明诏二三大臣,和衷竭虑,力改弦辙,收召贤哲,选用忠良。 贪残者屏,回邪者斥,怀奸党贼者诛,贾怨误国者黜。 毋并进君子、小人以为包荒,毋兼容邪说、正论以为皇极,以培国家一线之脉,以救生民一旦之命。 庶几天意可回,天灾可息,弭灾为祥,易乱为治。 又言: 重地要区,当豫畜人才以备患。 论大顺之理,贯通天人,当以此为致治之本。 又贻书丞相史弥远论事:一曰格君心,二曰节奉给,三曰振恤都民,四曰用老成廉洁之人,五曰用良将以御外患,六曰革吏弊以新治道。 授直宝章阁、浙东提举常平,辞不赴。 改吏部员外郎兼国史编修、实录检讨,迁太府少卿、淮西总领。 又告执政,论用兵复河南不可轻易,以为: 金人既灭,与北为邻,法当以和为形,以守为实,以战为应。 自荆襄首纳空城,合兵攻蔡,兵事一开,调度浸广,百姓狼狈,死者枕藉,使生灵肝脑涂地,得城不过荆榛之区,获俘不过暧昧之骨,而吾之内地荼毒如此,边臣误国之罪,不待言矣。闻有进恢复之画者,其算可谓俊杰,然取之若易,守之实难。 征行之具,何所取资,民穷不堪,激而为变,内郡率为盗贼矣。 今日之事,岂容轻议。 自后,兴师入洛,溃败失亡不赀,潜之言率验。 迁太府卿兼权沿江制置、知建康府、江东安抚留守。 上疏论保蜀之方,护襄之策,防江之算,备海之宜,进取有甚难者三事。 端平元年,诏求直言,潜所陈九事:一曰顾天命以新立国之意,二曰植国本以广传家之庆,三曰笃人伦以为纲常之宗主,四曰正学术以还斯文之气脉,五曰广畜人才以待乏绝,六曰实恤民力以致宽舒,七曰边事当鉴前辙以图新功,八曰楮币当权新制以解后忧,九曰盗贼当探祸端而图长策。以直论忤时相,罢奉千秋鸿禧祠。 改秘阁修撰、权江西转运副使兼知隆兴府,主管江西安抚司。 擢太常少卿,奏造斛斗输诸郡租,宽恤人户,培植根本,凡十五事。 进右文殿修撰、集英殿修撰、枢密都承旨、督府参谋官兼知太平州,五辞不允。又言和战成败大计,宜急救襄阳等事。 贻书执政,论京西既失,当招收京淮丁壮为精兵,以保江西。 权工部侍郎、知江州,辞不赴。 请养宗子以系国本,以镇人心。 改权兵部侍郎兼检正。 论士大夫私意之敝,以为: 襄、汉溃决,兴、沔破亡,两淮俶扰,三川陷没。 欲望陛下念大业将倾,士习已坏,以静专察群情,以刚明消众慝,警于有位,各励至公。 毋以术数相高,而以事功相勉;毋以阴谋相讦,而以识见相先。 协谋并智,戮力一心,则危者尚可安,而衰证尚可起也。 又请分路取士,以收淮、襄之人物。 试工部侍郎、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,改知平江府,条具财计凋敝本末,以宽郡民,与转运使王野争论利害。 授宝谟阁待制,提举太平兴国宫,改玉隆万寿宫。 试户部侍郎、淮东总领兼知镇江府。 言边储防御等十有五事。 改宝谟阁直学士,兼浙西都大提点坑冶,权兵部尚书、浙西制置使。 申论防拓江海,团结措置等事。 进工部尚书,改吏部尚书兼知临安府,乃论艰屯蹇困之时,非反身修德,无以求亨通之理。乞遴选近族以系人望,而俟太子之生。 帝嘉纳。兼侍读经筵,以台臣徐荣叟论列,授宝谟阁学士、知绍兴府、浙东安抚使,辞,提举南京鸿庆宫。遂请致仕,授华文阁学士知建宁府,辞。 丁母忧,服除,转中大夫、试兵部尚书兼侍读,转翰林学士、知制诰兼侍读,改端明殿学士、签书枢密院事,进封金陵郡侯。 以亢旱乞罢,免,改资政殿学士、提举洞霄宫,改知福州兼本路安抚使。 徙知绍兴府、浙东安抚使。召同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。 入对,言: 国家之不能无敝,犹人之不能无病。 今日之病,不但仓、扁望之而惊,庸医亦望而惊矣。 愿陛下笃任元老,以为医师,博采众益,以为医工。 使臣辈得以效牛溲马勃之助,以不辱陛下知人之明。 淳祐十一年,入为参知政事,拜右丞相兼枢密使。 明年,以水灾乞解机政。以观文殿大学士、提举洞霄宫。 又四年,授沿海制置大使,判庆元府。 至官,条具军民久远之计,告于政府,奏皆行之。 又积钱百四十七万三千八百有奇,代民输帛,前后所蠲五百四十九万一千七百有奇。 以久任丐祠,且累章乞归田里,进封崇国公,判宁国府。还家,以醴泉观使兼侍读,召入对,论畏天命,结民心,进贤才,通下情。 帝嘉纳。 拜特进、左丞相,进封庆国公。 奏: 乞令在朝之臣各陈所见,以决处置之宜。 改封许国公。 大元兵渡江攻鄂州,别将由大理下交址,破广西、湖南诸郡。 潜奏: 今鄂渚被兵,湖南扰动,推原祸根,良由近年奸臣憸士设为虚议,迷国误军,其祸一二年而愈酷。 附和逢迎,媕阿谄媚,积至于大不靖。臣年将七十,捐躯致命,所不敢辞。 所深痛者,臣交任之日,上流之兵已逾黄、汉,广右之兵已蹈宾、柳,谓臣坏天下之事,亦可哀已。 又论国家安危治乱之原: 盖自近年公道晦蚀,私意横流,仁贤空虚,名节丧败,忠嘉绝响,谀佞成风,天怒而陛下不知,人怨而陛下不察,稔成兵戈之祸,积为宗社之忧。章鉴、高铸尝与丁大全同官,倾心附丽,躐跻要途。 萧泰来等群小噂沓,国事日非,浸淫至于今日。陛下稍垂日月之明,毋使小人翕聚,以贻善类之祸。 沈炎实赵与之腹心爪牙,而任台臣,甘为之搏击。 奸党盘据,血脉贯穿,以欺陛下。 致危乱者,皆此等小人为之。 又乞令大全致仕,炎等与祠,高铸羁管州军。 不报。属将立度宗为太子,潜密奏云: 臣无弥远之材,忠王无陛下之福。 帝怒潜,卒以炎论劾落职。 命下,中书舍人洪芹缴还词头,不报,谪建昌军,寻徙潮州,责授化州团练使、循州安置。潜预知死日,语人曰: 吾将逝矣,夜必雷风大作。 已而果然,四鼓开霁,撰遗表,作诗颂,端坐而逝。 时景定三年五月也。 循人闻之,咨嗟悲恸。 德祐元年,追复元官,仍还执政恩数。 明年,以太府卿柳岳请赠谥,特赠少师。 程元凤,字申甫,徽州人。绍定元年进士,调江陵府教授。 端平元年,差江西转运司干办公事。 丁母忧。淳祐元年,迁礼、兵二部架阁,以父老不忍去侧,迁太学正,以祖讳辞,改国子录。 父忧,服阕,迁太学博士,改宗学博士。以《诗》、《礼》讲荣王府。 旁讽曲谕,随事规正,多所裨益,王亦倾心敬听。轮对,极论世运剥复之机及人主所当法天者。 理宗览之曰: 有古遗直风。 六年,进秘书丞兼权刑部郎官。 七年,兼权右司郎官,迁著作郎,仍权右司郎官。轮对,指陈时病尤激切,当国者以为厉己。 丐外,知饶州。 郡初罹水灾,元凤访民疾苦,夙夜究心,修城堞,置义阡,宽诛求,察诬证。 进江、淮、荆、浙、福建、广南都大提点坑冶,仍兼知饶州冶司,岁有冬夏帐银,悉举以补郡积年诸税敛之不足者。芝生治所,众以治行之致,元凤曰: 五谷熟则民蒙惠,此不足异也。 召奏事,辞,不允,迁右曹郎官。 疏言实学、实政、国本、人才、吏治、生民、财计、兵威八事。 寻兼右司郎官,拜监察御史兼崇政殿说书。 丞相郑清之久专国柄,老不任事,台官潘凯、吴燧合章论列,清之不悦,改迁之,二人不拜命去。 元凤上疏斥清之罪,其言明白正大,凯、燧得召还。 有事于明堂,元凤疏言 祈天以实不以文 。 又言边备,谓 当申儆军实,以起积玩之势。 及言滥刑之敝。 十二年,拜右正言兼侍讲,以祖讳辞。 诏权以右补阙系衔。上疏论格心之学,谓 革士大夫之风俗,当革士大夫之心术。 至于文敝、边储、人才、民心、储将帅、救灾异,莫不尽言。 余晦以从父天锡恃恩妄作,三学诸生伏阙上书白其罪状,司业蔡抗又力言之,元凤数其罪劾之。奏上,以晦为大理少卿,抗为宗正少卿。 元凤又上疏留抗而黜晦,以安士心。乃命抗仍兼司业,晦予郡。 升殿中侍御史,仍兼侍讲。 京城灾,疏言: 辍土木无益之役,以济暴露之民;移缁流泛滥之恩,以给颠沛之众。 务行宽大之政,固结亿兆之心。 旁招俊乂,而私昵无滥及之恩;屏去奸私,而贪黩无覆出之患。 谨便嬖之防,而不使之弄权;抑恩泽之请,而不至于无节。 言多剀切。 宝祐元年,兼侍读,迁侍御史,言法孝宗八事。 荐名士二十余人,进尚书吏部侍郎兼中书舍人,兼同修国史、实录院同修撰,仍兼侍读。 亟辞,出关,不允。 有事于南郊,元凤为执绥官,答问多所开陈。 帝因欲幸西太乙宫,力谏止之。三年,迁权工部尚书,力求补外,特授端明殿学士、同签书枢密院事。 蜀境与沅、靖交急,朝廷欲择重臣出镇上流,用徐敏子易蜀帅及用向士璧为镇抚。 元凤请下荆南,调兵援蜀,移吕文德上沅、靖。 时赏、孟溁亦提兵归,独浚兵不至。未几,浚降,来说天祥。天祥缚浚,缢杀之。四月,入梅州,都统王福、钱汉英跋扈,斩以徇。五月,出江西,入会昌。 六月,入兴国县。 七月,遣参谋张汴、监军赵时赏、赵孟溁等盛兵薄赣城,邹洬以赣诸县兵捣永丰,其副黎贵达以吉诸县兵攻泰和。 吉八县复其半,惟赣不下。 临洪诸郡,皆送款。 潭赵璠、张虎、张唐、熊桂、刘斗元、吴希奭、陈子全、王梦应起兵邵、永间,复数县,抚州何时等皆起兵应天祥。 分宁、武宁、建昌三县豪杰,皆遣人如军中受约束。 江西宣慰使李恒遣兵援赣州,而自将兵攻天祥于兴国。 天祥不意恒兵猝至,乃引兵走,即邹洬于永丰。 洬兵先溃,恒穷追天祥方石岭。 巩信拒战,箭被体,死之。 至空坑,军士皆溃,天祥妻妾子女皆见执。 时赏坐肩舆,后兵问谓谁,时赏曰 我姓文 ,众以为天祥,禽之而归,天祥以此得逸去。 孙、彭震龙、张汴死于兵,缪朝宗自缢死。 吴文炳、林栋、刘洙皆被执归隆兴。 时赏奋骂不屈,有系累至者,辄麾去,云: 小小签厅官耳,执此何为? 由是得脱者甚众。 临刑,洙颇自辩,时赏〈口七〉曰: 死耳,何必然? 于是栋、文炳、萧敬夫、萧焘夫皆不免。 天祥收残兵奔循州,驻南岭。 黎贵达潜谋降,执而杀之。 至元十五年三月,进屯丽江浦。 六月,入船澳。 益王殂,卫王继立。 天祥上表自劾,乞入朝,不许。 八月,加天祥少保、信国公。 军中疫且起,兵士死者数百人。 天祥惟一子,与其母皆死。 十一月,进屯潮阳县。 潮州盗陈懿、刘兴数叛附,为潮人害。 天祥攻走懿,执兴诛之。 十二月,趋南岭,邹洬、刘子俊又自江西起兵来,再攻懿党,懿乃潜道元帅张弘范兵济潮阳。 天祥方饭五坡岭,张弘范兵突至,众不及战,皆顿首伏草莽。 天祥仓皇出走,千户王惟义前执之。 天祥吞脑子,不死。 邹洬自颈,众扶入南岭死。 官属士卒得脱空坑者,至是刘子俊、陈龙复、萧明哲、萧资皆死,杜浒被执,以忧死。 惟赵孟溁遁,张唐、熊桂、吴希奭、陈子全兵败被获,俱死焉。 唐,广汉张栻后也。 天祥至潮阳,见弘范,左右命之拜,不拜,弘范遂以客礼见之,与俱入厓山,使为书招张世杰。 天祥曰: 吾不能捍父母,乃教人叛父母,可乎? 索之固,乃书所过《零丁洋诗》与之。 其末有云: 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。 弘范笑而置之。 厓山破,军中置酒大会,弘范曰: 国亡,丞相忠孝尽矣,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,将不失为宰相也。 天祥泫然出涕,曰: 国亡不能救,为人臣者死有余罪,况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。 弘范义之,遣使护送天祥至京师。 天祥在道,不食八日,不死,即复食。 至燕,馆人供张甚盛,天祥不寝处,坐达旦。 遂移兵马司,设卒以守之。 时世祖皇帝多求才南官,王积翁言: 南人无如天祥者。 遂遣积翁谕旨,天祥曰: 国亡,吾分一死矣。 傥缘宽假,得以黄冠归故乡,他日以方外备顾问,可也。 若遽官之,非直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,举其平生而尽弃之,将焉用我? 积翁欲合宋官谢昌元等十人请释天祥为道士,留梦炎不可,曰 天祥出,复号召江南,置吾十人于何地! 事遂已。 天祥在燕凡三年,上知天祥终不屈也,与宰相议释之,有以天祥起兵江西事为言者,不果释。 至元十九年,有闽僧言土星犯帝坐,疑有变。 未几,中山有狂人自称 宋主 ,有兵千人,欲取文丞相。 京城亦有匿名书,言某日烧蓑城苇,率两翼兵为乱,丞相可无忧者。 时盗新杀左丞相阿合马,命撤城苇,迁瀛国公及宋宗室开平,疑丞相者天祥也。 召入谕之曰: 汝何愿? 天祥对曰: 天祥受宋恩,为宰相,安事二姓? 愿赐之一死足矣。 然犹不忍,遽麾之退。言者力赞从天祥之请,从之。 俄有诏使止之,天祥死矣。 天祥临刑殊从容,谓吏卒曰: 吾事毕矣。 南乡拜而死。 数日,其妻欧阳氏收其尸,面如生,年四十七。 其衣带中有赞曰: 孔曰成仁,孟曰取义,惟其义尽,所以仁至。 读圣贤书,所学何事,而今而后,庶几无愧。 论曰:自古志士,欲信大义于天下者,不以成败利钝动其心,君子命之曰 仁 ,以其合天理之正,即人心之安尔。 商之衰,周有代德,盟津之师不期而会者八百国。 伯夷、叔齐以两男子欲扣马而止之,三尺童子知其不可。 他日,孔子贤之,则曰: 求仁而得仁。 宋至德祐亡矣,文天祥往来兵间,初欲以口舌存之,事既无成,奉两孱王崎岖岭海,以图兴复,兵败身执。 我世祖皇帝以天地有容之量,既壮其节,又惜其才,留之数年,如虎兕在柙,百计驯之,终不可得。 观其从容伏质,就死如归,是其所欲有甚于生者,可不谓之 仁 哉。 宋三百余年,取士之科,莫盛于进士,进士莫盛于伦魁。 自天祥死,世之好为高论者,谓科目不足以得伟人,岂其然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