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子说: 自当初三代的圣王死后,天下丧失了义,诸侯用暴力相互征伐。 因此就存在着做人时,君臣上下不相互做到仁惠、忠诚,父子弟兄不相互做到慈爱、孝敬与悌长、贞良,行政长官不努力于听政治国,平民不努力于做事。 人们做出了淫暴、寇乱、盗贼之事,还拿着兵器、毒药、水火在大小道路上阻遏无辜的人,抢夺别人的车马衣裘以为自己谋利。从那时开始,这些事一并产生,所以天下大乱。 这其中是什么缘故呢? 那都是因为大家对鬼神有无的分辨存在疑惑,对鬼神能够赏贤罚暴不明白。 现在假若天下的人们一起相信鬼神能够赏贤罚暴,那么天下岂能混乱呢? 现在坚持没有鬼神的人说: 鬼神本来就不存在。 早晚都用这些话对天下之人进行教导,以疑惑天下的民众,使天下的民众都对鬼神有无的分辨疑惑不解,所以天下大乱。 所以墨子说: 现在天下的王公大人士君子,如果实在想兴办天下之利,除去天下之害,那么对于鬼神有无的分辨,认为是不可不考察清楚的。 既然如此,那么我们明白地考察,这其中的说解将怎样才对呢? 墨子说: 天下用以察知鬼神有无的方法,必定以大众耳目实际闻见的有无作为标准。 如果确实有人闻见了,那么必定认为鬼神存在,如果没有闻见,那么必定认为不存在。 假若这样,何不试着进入一乡一里去询问呢? 从古至今有生民以来,也有人曾见到过鬼神之形,听到过鬼神之声,那么鬼神怎么能说没有? 假若没有听到没有看到,那么鬼神怎能说有呢? 现在坚持没有鬼神的人说: 天下闻到和见到鬼神、形状的人,多得数不清。 那么又是谁听到、看到鬼神的、形状呢? 墨子说道: 如果以大众共同见到和大众共同听到的来说,那么象从前杜伯的例子就是。 周宣王杀了他的臣子杜伯而杜伯并没有罪。杜伯说: 我的君主要杀我而我并没有罪,假若认为死者无知,那么就罢了,假若死而有知,那么不出三年,我必定让我的君上知道后果。 第三年,周宣王会合诸侯在圃田打猎,猎车数百辆,随从数干人,人群布满山野。 太阳正中时,杜伯乘坐白马素车,穿着红衣,拿着红弓,追赶周宣王,在车上射箭,射中宣王的心脏,使他折断了脊骨,倒伏在弓袋之上而死。 当这个时候,跟从的周人没有人不看见,远处的人没有人不听到,并记载在周朝的《春秋》上。 做君上的以此教导臣下,做父亲的以此警戒儿子,说: 警戒呀! 谨慎呀! 凡是杀害无罪的人,他必得到不祥后果。鬼神的惩罚象这样的惨痛快速。 照这书的说法来看,鬼神的存在,难道可以怀疑么! 不但只是书上说的是这样,从前秦穆公在大白天中午在庙堂里,有一位神进大门后往左走,他长着鸟的身子,穿着白衣戴着黑帽,脸的形状是正方。 秦穆公见了,害怕地逃走。 神说: 别怕! 上天享用你的明德,让我赐给你十九年阳寿,使你的国家繁荣昌盛,子孙兴旺,永不丧失秦国。 穆公拜两拜,稽首行礼,问道: 敢问尊神名氏。 神回答说: 我是句芒。 如果以秦穆公所亲见的作准,那么鬼神的存在,难道可以怀疑的吗! 不仅只是这本书所说的是这样,从前燕简公杀了他的臣下庄子仪,而庄子仪无罪。庄子仪说: 我的君上杀我而我并没有罪。 如果死人无知,也就罢了。如果死者有知,不出三年,必定使我的君上知道后果。 过了一年,燕人将驰往沮泽祭祀。 燕国有沮泽,就象齐国有社,宋国有桑林,楚国有云梦泽一样,都是男女聚会和游览的地方。 正午时分,燕简公正在驰往沮泽途中,庄子仪肩扛红木杖击打他,把他杀死在车上。 当这个时候,燕人跟从的没人不看见,远处的人没人不听到,这记载在燕国的《春秋》上。 诸侯相互转告说: 凡是杀了无罪的人,他定得不祥。鬼神的惩罚象这样的惨痛快速。 从这书的说法来看,则鬼神的存在,难道可以怀疑吗! 不仅这部书上这样说,从前宋文君鲍在位之时,有个臣子叫观辜,曾在祠庙从事祭祀,有一次他到神祠里去,厉神附在祝史的身上,对他说: 观辜,为什么珪璧达不到礼制要求的规格? 酒醴粢盛不洁净? 用作牺牲的牛羊不纯色不肥壮? 春秋冬夏的祭献不按时? 这是你干的呢? 还是鲍干的呢? 观辜说: 鲍还幼小,在襁褓之中,鲍怎么会知道呢? 是我执事之官观辜单独地这样做的。 祝史举起木杖敲打他,把他打死在祭坛上。 当这个时候,宋人跟随的没有人不看见,远处的人没有不听到,记载在宋国的《春秋》上。 诸侯相互传告说: 凡各不恭敬谨慎地祭祀的人,鬼神的惩罚来的是如此惨痛快速。 从这部书的说法来看,鬼神的存在,难道可以怀疑吗! 不仅这部书的说法是这样,从前齐庄君的臣子,有称作王里国、中里徼的。这两人争讼三年狱官不能判决。 齐君想都杀掉他们,担心杀了无罪者;想都释放他们,又担心放过了有罪者。于是使二人共一头羊,在齐国的神社盟誓。 二个答应了。 在神前挖了一条小沟,杀羊而将血洒在里面。 读王里国的誓辞,已完了,没什么事。读中里徼的誓辞不到一半,死羊跳起来触他,把他的脚折断了,祧神上来敲他,把他杀死在盟誓之所。 当这个时候,齐国人跟从的没人不看见,远处的人没人不听到,记载在齐国的《春秋》中。 诸侯传告说: 各发誓时不以实情的人,鬼神的惩罚来得是这样的惨痛快速。 从这部书的说法来看,鬼神的存在,难道是可以怀疑的吗! 所以墨子说: 即使有深溪老林、幽涧无人之所,施行也不可不谨慎,现有鬼神在监视着。 现在坚持没有鬼神的人说: 据众人耳目所闻见的实情,岂足以断定疑难呢? 怎么那些打算在天下做高士君子的人,却又去相信人耳目所闻见的实情呢? 墨子说: 如果认为众人耳目所闻见的实情不足以取信,不足以断疑,那么,如从前三代圣王尧、舜、禹、汤、周文王、周武王是否足以取法呢? 所以对于这个问题自中等资质以上的都会说: 象从前三代的圣王是足以取法的。 假若从前三代的圣王足以为法,那么姑且试着回顾一下圣王的行事:从前周武王攻伐殷商诛杀纣王,使诸侯分掌众神的祭祀,说: 同姓诸侯得立祖庙以祭祀,异姓诸侯祭祀本国的山川。 所以说武王必定认为鬼神是存在的,所以攻殷伐纣,使诸候分主祭祀。如果鬼神不存在,那么武王为何把祭祀分散呢? 不仅武王的事是这样,古代圣王行赏必定在祖庙,行罚也必定在社庙。 在祖庙行赏是为什么呢? 是报告祖先颁赏的均平;在社庙行戮是为什么呢? 是报告断狱的公允。 不仅这一记载说的是这样,而且从前虞夏商周三代的圣王,他们开始建国营都之日,必定要选择国都的正坛,设立作为宗庙;必定选择树木高大茂盛的地方,设立作为丛社;必定要选择国内父兄辈慈祥、孝顺、正直、善良的人,充作祭祀的太祝和宗伯;必定要选择六畜中能胜任肥壮纯色之选者,作为祭祀品,摆设珪、璧、琮、璜等玉器,以符合自己的财力为度;必定要选择五谷中气香色黄的,用作供祭的酒醴粢盛,因而酒醴粢盛随年成好坏而增减。 所以古时的圣王治理天下,必须先鬼神而后人类,原因即在于此。 所以说:官府置备供具,必定以祭品祭服为先,使尽藏于府库之中,太祝、太宗等官吏都于朝廷就位,选为祭品的牲畜不跟昔日的畜群关在一起。 古代圣王的施政,就是如此。 古代圣王必定认为鬼神是存在的,所以他们尽力侍奉鬼神很厚重。又担心后世子孙不能知道这点,所以写在竹帛上,传下给后世子孙。 或者担心它们被腐蚀、被虫咬而灭绝,后世子孙无法得到它来记诵,所以又雕琢在盘盂上,镂刻在金石上,以示重要。又担心后世子孙不能敬顺以取得吉祥,所以先王的书籍,圣人的言语,即使是在一尺的帛书上,一篇简书上,多次说及鬼神的存在,对之重复了又重复。 这是什么缘故? 是因为圣王尽力于此。 现在坚持没有鬼神的人说: 鬼神本来就不存在。 那么这就是违背圣王的要务。 违反圣王的要务,就不是君子所行的道了。 现在坚持没有鬼神的人说: 说先王的书籍,圣人的言语,即使是一尺的帛书,一篇简书上,多次提到鬼神的存在,重复了又重复,那么究竟是一些什么书呢? 墨子说: 《经》中的《大雅》就写有这个。 《大雅》说: 文王高居上位,功德昭著于天,周虽是诸侯旧邦,但它接受天命才刚开始,周朝的德业很显著,上天的授命很及时。文王去世后在上天左右升降。 静穆的文王,美名传扬不止。 如果鬼神不存在,那么文王已死,他怎么能在上天的左右呢? 这是我所知道的《周书》中写的鬼神。 而单只《周书》言有鬼之事,而《商书》却没有言有鬼之事,那么还不足用来作为法则。 既然如此,那么姑且试着回顾一下《商书》。《商书》上说: 哎呀! 古代的夏朝,正当没有灾祸的时候,各种野兽爬虫,以及各种飞鸟,没有不比附的。 何况是人类,怎么敢怀有异心? 山川、鬼神,也无不安宁,若能恭敬诚信,则天下和合,确保国土。 考察山川、鬼神所以无不安宁的原因,是为了佐助禹,为禹计谋。 这是我所知道的《商书》中的鬼。 而且单《商书》独提到鬼,而《夏书》不说鬼,那么还不足用来作为法则,既然如此,那么姑且试着回顾《夏书》。 《禹誓》说: 在甘这个地方举行大战,夏王于是命令左右六人,下到中军去听宣誓。 夏王说: 有扈氏轻慢五行,怠惰废弃三正,天因而断绝他的大命。 又说: 太阳已中,现在我要和有扈氏拼今日的生死。 前进吧!你们乡大夫和平民百姓。 我不是想要有扈氏的田地和宝玉,我是恭行上天的惩罚。 左边的不尽力进攻左方,右边的不尽力进攻右方那就是你不听命。驾车的不将马指挥好,那就是你们不听命。 所以要在祖先神位前颁赏,在社庙神主前行罚。 在祖庙颁赏是为什么呢? 是告祖先分配天命的公平。在社庙行罚是为什么呢? 是说治狱的合理。 所以古时圣王必定认为鬼神是赏贤和罚暴的,所以行赏必在祖庙而行罚必在社庙。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《夏书》中的鬼。 所以最远的《夏书》,其次的《商书》、《周书》,都多次说到鬼神的存在,重复了又重复。这是什么缘故呢? 是因为圣王勉力于此。 从这些书的说法来看,则鬼神的存在,难道可以怀疑吗? 在古时有记载说: 在丁卯吉日,代王遍祝社神、四方之神、岁事之神及先祖,以使王延年益寿。 所以墨子说: 应当相信鬼神能够赏贤和罚暴。这本是应施之国家和万民,确实可用以治理国家、谋利万民的大道。 所以,那些政府官吏不清廉,男女混杂没分别,鬼神都看得见;百姓成为淫暴、寇乱、盗贼,拿着兵器、毒药、水火在路上邀截无辜之人,夺取人家的车马、衣裘为自己牟利,有鬼神看得见。因此官吏治理官府之事不敢不廉洁,见善不敢不赏,见恶不敢不罚。 而百姓成为淫暴、寇乱、盗贼,拿着兵器、毒药、水火在路邀截无辜的人,抢夺车马,衣裘为自己谋利之事,从此就会停止,于是天下就治理了。所以对鬼神之明,人不可能倚恃幽间、广林、深谷,鬼神之明一定能洞知他。 对鬼神之罚,人不可能倚恃富贵、人多势大、勇猛顽强、坚甲利兵,鬼神之罚必能战胜他。 假若认为不是这样,从前的夏桀,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对上咒骂天帝、侮辱鬼神,对下祸害残杀天下的万民,残害上天之功,抗拒上天之道。 所以在此时上天就使商汤对他致以明罚。 汤用战车九辆,布下鸟阵、雁行的阵势。汤登上大赞这个地方追逐夏众,攻入近郊,汤王亲手将推哆、大戏擒住。从前的夏王桀,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拥有有勇力的人推哆大戏,能撕裂活的兕、虎,指点之间就能杀死人。 他的民众之多成兆成亿,布满山陵水泽,但却不能以此抵御鬼神的诛罚。 这就是我所说的对鬼神的惩罚,人不可能凭借富贵、人多势大、勇猛顽强、坚甲利兵,即缘于此。 并且不止夏桀是这样,从前的殷王纣,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但他对上咒骂上天,侮辱鬼神,对下殃害残杀天下万民,抛弃父老,屠杀孩童,用炮烙之刑处罚无罪之人,剖割孕妇之胎,庶民鳏寡号陶大哭而无处申诉。 所以在这个时候,上天就使周武王致以明罚。 武王用精选的战车一百辆,虎贲勇士四百人,亲自作为同盟诸国受节军将的先驱,去观察敌情。 与殷商军队战于牧野,武王擒获了费中、恶来,殷军大队叛逃败走。 武王追逐他们奔入殷宫,用万年梓株折断了纣王头,把他的头系在赤环上,以白旗载着,以此为天下诸侯戮之。 从前的殷王纣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又有勇力的将领费中、恶来、崇侯虎,指顾之间即可杀人。 他的民众之多成兆成亿,布满水泽山林,然而不能凭此抵御鬼神的诛罚。 这就是我所说的鬼神的惩罚,不能倚仗富贵、人多势大、勇猛顽强、坚甲利兵,道理即在于此。 并且《禽艾》上说过: 积善得福,不嫌微贱;积恶灭宗,不避高贵。 这说的是鬼神所应赏赐的,不论地位多么微贱也必定要赏赐他;鬼神所要惩罚的,不论地位多么尊崇也必定要惩罚他。 现在坚持没有鬼神的人说: 抑或不符合双亲的利益而有害为孝子吗? 墨子说: 古往今来所说的鬼神,没有别的,有天鬼,也有山水的鬼神,也有人死后所变的鬼。 现在存在儿子比父亲先死、弟弟比兄长先死的情况。即使如此,按天下常理来说,则先死的不是父亲就是母亲、不是哥哥就是姐姐。 现在洁治酒醴粢盛,用以恭敬谨慎地祭祀。假使鬼神真有的话,这是让父母兄姐得到饮食,难道不是最大的益处吗! 假使鬼神确实没有的话,这不过是浪费他制作酒酒醴粢盛的一点资财罢了。而且这种浪费,也并不是倾倒在脏水沟去丢掉,而是内而宗族、外而乡亲,都可以请他们来饮食。即使鬼神真不存在,这也还可以联欢聚会,联络乡里感情。 现在坚持没有鬼神的人说道: 鬼神本来就不存在,因此不必供给那些酒醴。粢盛、牺牲之财。 如今我们岂是爱惜那些财物呢?祭祀能得到什么呢? 这种说法对上违背了圣王之书,对内违背了民众孝子之行,却想在天下做上层人士,这实在不是做上层人士的道理。 所以墨子说: 现在我们去祭祀,并不是倒在沟里丢掉,而是上以邀鬼神之福,下以集合民众欢会,连络一乡一里的感情。 假若鬼神存在,那就是将我们的父母兄弟请来共食,这岂不是天下最有利的事吗? 所以墨子说: 现在天下的王公大人士君子,如果心中确实想求兴天下之利,除天下之害,那么对于鬼神的存在,将不可不加以尊重表彰,这即是圣王之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