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玠,字义夫,蕲州人。 家贫落魄无行,喜功名,好大言。 少为白鹿洞诸生,尝携客入茶肆,殴卖茶翁死,脱身走襄淮。 时赵葵为淮东制置使,玠作长短句上谒,葵壮之,留之幕中。 未几,以功补进义副尉,擢将作监主簿、权发遣招进军,充制置司参议官,进工部郎官。 嘉熙三年,与大元兵战于汴城、河阴有功,授直华文阁、淮东提点刑狱兼知淮安州兼淮东制置司参谋官。 淳祐元年,玠提兵应援安丰,拜大理少卿,升制置副使。 进对: 必使国人上下事无不确实,然后华夏率孚,天人感格。 又言: 今世胄之彦,场屋之士,田里之豪,一或即戎,即指之为粗人,斥之为哙伍。 愿陛下视文武之士为一,勿令偏有所重,偏必至于激,文武交激,非国之福。 帝曰: 卿人物议论皆不常,可独当一面,卿宜少留,当有擢用。 乃授权兵部侍郎、四川宣谕使,帝从容慰遣之。 玠亦自许当手挈全蜀还本朝,其功日月可冀。 寻授兵部侍郎、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兼四川总领兼夔路转运使。 自宝庆三年至淳祐二年,十六年间,凡授宣抚三人,制置使九人,副四人,或老或暂,或庸或贪,或惨或缪,或遥领而不至,或开隙而各谋,终无成绩。 于是东、西川无复统律,遗民咸不聊生,监司、戎帅各专号令,擅辟守宰,荡无纪纲,蜀日益坏。 及闻玠入蜀,人心粗定,始有安土之志。 玠大更敝政,遴选守宰,筑招贤之馆于府之左,供张一如帅所居,下令曰: 集众思,广忠益,诸葛孔明所以用蜀也。 欲有谋以告我者,近则径诣公府,远则自言于郡,所在以礼遣之,高爵重赏,朝廷不吝以报功,豪杰之士趋期立事,今其时矣。 士之至者,玠不厌礼接,咸得其欢心,言有可用,随其才而任之;苟不可用,亦厚遗谢之。 播州冉氏兄弟琎、璞,有文武才,隐居蛮中,前后阃帅辟召,坚不肯起,闻玠贤,相谓曰: 是可与语矣。 遂诣府上谒,玠素闻冉氏兄弟,刺入即出见之,与分廷抗礼,宾馆之奉,冉安之若素有,居数月,无所言。 玠将谢之,乃为设宴,玠亲主之。 酒酣,坐客方纷纷竞言所长,琎兄弟饮食而已。 玠以微言挑之,卒默然。 玠曰: 是观我待士之礼何如耳。 明日更辟别馆以处之,且日使人窥其所为。 兄弟终日不言,惟对踞,以垩画地为山川城池之形,起则漫去,如是又旬日,请见玠,屏人曰: 某兄弟辱明公礼遇,思有以少裨益,非敢同众人也。 为今日西蜀之计,其在徙合州城乎? 玠不觉跃起,执其手曰: 此玠志也,但未得其所耳。 曰: 蜀口形胜之地莫若钓鱼山,请徙诸此,若任得其人,积粟以守之,贤于十万师远矣,巴蜀不足守也。 玠大喜曰: 玠固疑先生非浅士,先生之谋,玠不敢掠以归己。 遂不谋于众,密以其谋闻于朝,请不次官之。 诏以琎为承事郎、权发遣合州,璞为承务郎、权通判州事。 徙城之事,悉以任之。 命下,一府皆喧然同辞以为不可。 玠怒曰: 城成则蜀赖以安,不成,玠独坐之,诸君无预也。 卒筑青居、大获、钓鱼、云顶、天生凡十余城,皆因山为垒,棋布星分,为诸郡治所,屯兵聚粮为必守计。 且诛溃将以肃军令。 又移金戎于大获,以护蜀口。 移沔戎于青居,兴戎先驻合州旧城,移守钓鱼,共备内水。 移利戎于云顶,以备外水。 于是如臂使指,气势联络。 又属嘉定俞兴开屯田于成都,蜀以富实。 十年冬,玠率诸将巡边,直捣兴元,大元兵与之大战。 十二年,又大战于嘉定。 初,利司都统王夔素残悍,号 王夜叉 ,恃功骄恣,桀骜裯受节度,所至劫掠,每得富家,穴箕加颈,四面然箕,谓之 蟆蚀月 ,以弓弦系鼻下,高悬于格,谓之 错系喉 ,缚人两股,以木交压,谓之 干榨油 ,以至用醋灌鼻、恶水灌耳口等,毒虐非一,以胁取金帛,稍不遂意,即死其手,蜀人患苦之。 且悉敛部将倅马以自入,将战,乃高其估卖与之。 朝廷虽知其不法,在远不能诘也。 大帅处分,少不嗛其意,则百计挠之,使不得有所为。 玠至嘉定,夔帅所部兵迎谒,才赢弱二百人。 玠曰: 久闻都统兵精,今疲敝若此,殊不称所望。 夔对曰: 夔兵非不精,所以不敢即见者,恐惊从人耳。 顷之,班声如雷,江水如沸,声止,圆阵即合,旗帜精明,器械森然,沙上之人弥望若林立,无一人敢乱行者。 舟中皆战掉失色,而玠自若也。 徐命吏班赏有差。夔退谓人曰: 儒者中乃有此人! 玠久欲诛夔,独患其握重兵居外,恐轻动危蜀,谋于亲将杨成,成曰: 夔在蜀久,所部兵精,前时大帅,夔皆势出其右,意不止此也。 视侍郎为文臣,必不肯甘心从令,今纵弗诛,养成其势。 后一举足,西蜀危矣。 玠曰: 我欲诛之久矣,独患其党与众,未发耳。 成曰: 侍郎以夔在蜀久,有威名,孰与吴氏? 夔固弗若也。 夫吴氏当中兴危难之时,能百战以保蜀,传之四世,恩威益张,根本益固,蜀人知有吴氏而不知有朝廷。 一旦曦为叛逆,诸将诛之如取孤豚。 况夔无吴氏之功,而有曦之逆心,恃豨突之勇,敢慢法度,纵兵残民,奴视同列,非有吴氏得人之固也。 今诛之,一夫力耳,待其发而取之,难矣。 玠意遂决,夜召夔计事,潜以成代领其众,夔才离营,而新将已单骑入矣,将士皆愕眙相顾,不知所为。 成以帅指譬晓之,遂相率拜贺,夔至,斩之。 成因察其所与为恶者数人,稍稍以法诛之。 乃荐成为文州刺史。 戎帅欲举统制姚世安为代,玠素欲革军中举代之敝,以三千骑至云顶山下,遣都统金某往代世安,世安闭关不纳。且有危言,然常疑玠图己。 属丞相谢方叔家子侄自永康避地云顶,世安厚结之,求方叔为援。 方叔因倡言玠失利戎之心,非我调停,且旦夕有变,又阴嗾世安密求玠之短,陈于帝前。 于是世安与玠抗,玠郁郁不乐。 宝祐元年,闻有召命,愈不自安,一夕暴下卒,或谓仰药死。 蜀之人莫不悲慕如失父母。 玠自入蜀,进华文阁待制,赐金带,权兵部尚书,进徽猷阁学士,升大使,又进龙图阁学士、端明殿学士,及召,拜资政殿学士,恩例视执政。 其卒也,帝辍朝,特赠五官。 以监察御史陈大方言夺职。 六年,复之。 玠之治蜀也,任都统张实治军旅,安抚王惟忠治财赋,监簿朱文炳接宾客,皆有常度。 至于修学养士,轻徭以宽民力,薄征以通商贾。 蜀既富实,乃罢京湖之饷;边关无警,又撤东南之戍。 自宝庆以来,蜀阃未有能及之者。 惜其遽以太平自诧,进蜀锦蜀笺,过于文饰。 久假便宜之权,不顾嫌疑,昧于勇退,遂来谗贼之口;而又置机捕官,虽足以廉得事情,然寄耳目于群小,虚实相半,故人多怀疑惧。 至于世安拒命,玠威名顿挫,赍志以没。 有子曰如孙,取 当如孙仲谋 之义,遭论改师忠,历大理寺丞,为贾似道所杀。